北极星座

若有一日长夜将尽

【开洞组】死亡情诗



本堂町,本堂町。当你看到这些文字,我已经是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因为我梦想死去,因为我正在死去。
我爱你的眼睛,它们像一对晶莹的深红宝石,美丽得像初开的玫瑰。在那双眼睛注视下没有什么是残缺的,对吗?即使是这样的我,对吗?

残缺只有在被填补以后才感觉到疼痛。如果那是从我降生以来便盘桓于心中的空洞,本堂町,是你的注视将它缝补。或许有些疼痛——没关系,疼痛于我而言是水和空气,我有生之年居然也获得了称得上“圆满”的东西。

你完整地活下去,我完整地死去,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happy ending,足以漂亮地大笔一挥写上Q.E.D.

本堂町——本堂町小春,喊出你的名字像烟花在舌尖绽放。不要哭啊,小春,因为我不能再帮你擦眼泪了。


【上弦中心】产屋敷海底捞

cp向日黑/蛇恋/童忍单箭头
沙雕无刀,云吃海底捞


早晨八点,大商场做宣传广告的喇叭声越过马路钻进某栋公寓公寓的某扇窗,吵醒了鬼舞辻无惨。她异常烦躁地拉起被子盖住脸,想找回睡眠。这倒不是鬼舞辻赖床,她晚上出去处理生意直到凌晨三四点,素来按美国时差过日子。

 

然而喇叭声仍旧不依不饶地钻进来。泼妇掀起被子从床上弹起来,扯着嗓子尖声大喊:“黑死牟——”房间窗户震了两震。

 

房门开了,童磨的脸从门口探进来:“无惨大人早上好,您今天起得好早呀!黑死牟阁下也是呢,他刚刚出门买早餐了,真可谓是一日之计在于晨,您…”

 

“闭嘴,”鬼舞辻无惨有气无力地剜他一眼,“对面那该死的商场,怎么那么吵?”

 

“哦哦,原来您是被对面商场吵醒了啊!”童磨恍然大悟,用力眨巴五彩琉璃双眼,“也难怪呢,今天产屋敷集团的海底捞火锅店开业了,听说是我们市第一家哦。”

 

“产屋敷集团?”鬼舞辻无惨额头青筋暴跳,她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又是杀千刀的产屋敷!妈的,那个破公司居然还没倒闭?还在我眼皮底下跳?!”

 

门铃声在狭小公寓里响得惊天动地,童磨笑嘻嘻去开门。提着馒头包子的继国严胜站在门口,听到里间摔玻璃杯的声音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和童磨面面相觑。

 


早餐桌上的气氛非常尴尬。鬼舞辻无惨蓬头垢面,黑着脸恶狠狠咀嚼叉烧包,状如恶鬼食人血肉。继国严胜低着头安静用餐,第一百次纠结是否要搬出这是非之地。他原本与弟弟同住,家离公司三站地铁远,因最近和弟弟闹矛盾——不如说做哥哥的单方面拧巴,万不得已下,才借住在老板鬼舞辻的公寓兼鬼月公司办公地点。

 

童磨眼神在老板和同事间反复横跳,认定该为打破尴尬气氛做出贡献。于是他款款展开纸扇挡住半边脸,眨巴双眼作楚楚可怜状:“黑死牟阁下,人家可是说要吃油条!油条哦!您怎么没有买呢?”

 

“油条…过于油腻了……对身体健康有害无益,”继国严胜目不斜视地盯着桌子,“更别提…街边的油条…或许使用了…不干净的油……”

 

“真是的,黑死牟阁下,不是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吗?”

 

“不行。”

 

“童磨,把你那风骚的扇子收起来。还有黑死牟,我们是黑道,不是养生俱乐部。”鬼舞辻无惨面色阴郁,“有这个时间闲聊,不如给我想想产屋敷集团的问题。”

 

“要不这样吧无惨大人,”童磨坐正身子,笑嘻嘻道,“咱们去吃一次海底捞不就得了,就算是探查敌情嘛,好不好?”

 

鬼舞辻无惨面色铁青:“你的意思是,去对手的店里消费?怎么可能?”

 

门铃又撕心裂肺地响起来,仍旧是童磨去开门。门口是公司三把手猗窝座,冷峻帅哥看到笑靥如花的童磨,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童磨招手示意猗窝座站在墙角,嘀嘀咕咕把海底捞的事情告诉他,后者开头极不情愿,却逐渐提起兴趣。

 

“靠,我觉得挺有意思啊,那个什么捞火锅。再说是由鬼杀队经营,去看看倒也不错。”

 

“是海底捞啦。是吧!猗窝座阁下果然也这么觉得呢!可是老板她……”

 

“你们两个…”餐桌边传来继国严胜尴尬而不失庄重的声音,“说悄悄话…小声点……这里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鬼舞辻无惨竟还是听进得力部下的建议,批准这次海底捞考察。得到许可的童磨飞速摸出手机打开app预定座位,遗憾道:“无惨大人,已经订不到今天的位了,最早只能是明天的晚市。”

 

“居然这么热门?!”鬼舞辻将盛牛奶玻璃杯重重砸在桌上,“该死的,怎么可能?!那么早预定干吗,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稍安勿躁,无惨大人,”童磨柔声安抚上司,“您赶快去休息吧。我订晚市的四人座就好啦。”

 

披头散发的女人默不作声地站起,大步冲进卧室准备补觉,把房门摔得震天响。对此早已习惯的继国严胜挽起袖子收拾餐桌,猗窝座抱臂盯着童磨。后者被盯得发毛,摆出为难表情:“干什么总盯着人家看啦,猗窝座阁下!人家也会害羞的!”

 

猗窝座一拳砸在童磨脸上:“我他妈难道是想看你吗?我是说,你这下三滥是什么居心,居然早早把app都下好了?!”

 

 

 

临出门,鬼舞辻无惨接到紧急通知,必须马上去港口处理一单生意。穿上和服修了指甲剪了头发化了妆的精致泼妇扒拉着手机屏幕,眉头越皱越紧。

 

“要不……我去港口吧……”继国严胜见状,义不容辞开口。

 

“不用。快点过去快点回来,给我多刺探些情报。听到了吗?”

 

见下属们唯唯诺诺答应,女老板满意地拂袖而去。三人目送上司彪悍背影消失在电梯间,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海底捞火锅店门口人潮涌动,门口四排等待叫号的椅子上坐满了人。童磨在人群中活像滑溜溜泥鳅,左钻右钻找到前台,冲门迎小姐展露甜美笑容:“晚上好,可爱的小姐,我这边预定了今晚六点半的晚市呢。是四人桌,但有一位临时来不了。”

 

梳麻花辫少女冲童磨露出羞赧笑容,确认订位后引童磨三人进店。路遇不少店员,皆点头微笑招呼。猗窝座轻声感叹服务态度不错,继国严胜有点社恐,面对这阵仗紧张地悄悄攥衣角。

 

“右手边是小料台,刚刚上了哈密瓜,真的好甜的,三位需要的话我等会就端过来!正对面是调料台,厕所在那条走廊尽头……”甘露寺蜜璃一边热情洋溢地介绍一边连蹦带跳向前走,身后三条汉子几乎跟不上她的步伐。

 

总算是到了座位,女孩微笑告辞:“那我先回前台啦,等会我同事…”


童磨突然爆发出惊呼:“小忍!”

 

胡蝶忍额头爆出青筋,保持微笑将平板电脑放在桌上:“三位晚上好,请点餐,如果有会员记得先登录,可以积分。首先请挑选汤底,现在有我们特别推出的药疗汤底,尤其适合在秋冬季滋补身体。”她被迫营业,说完打算掉头就走。

 

“哎,小忍!”童磨支颐展颜,琉璃眼睛流光溢彩,“这么急着走嘛?不推荐一下有什么好吃的吗?”

 

深呼吸、深呼吸,胡蝶忍告诫自己,撑出动人笑容:“这位客人,界面上有店长推荐菜品。眼睛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小忍,你生气了吗?”

 

“下三滥,你最好适可而止。”胡蝶忍正要发作,一只手拍上她单薄肩膀,旁边传来小女生的惊呼。金发帅哥一身正气,直视童磨大声道:“唔姆,这位客人,请不要为难胡蝶!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让我来解决好了!”

 

猗窝座盯视半晌,迟疑开口:“…杏寿郎?”

 

“猗窝座!”炼狱杏寿郎眼神一亮,“唔姆,好久没见你去道馆!也有一个月没有和你切磋了!这周末可有空?”

 

胡蝶忍拉旁人衣袖,轻声责怪:“炼狱先生,他们是鬼舞辻公司的员工!”

 

“唔姆,胡蝶,没关系的,”长男拍拍胡蝶忍肩膀,像看着自家妹妹,“你可能太累了,去喝杯水!这桌客人我来负责就好!”

 

胡蝶忍感觉如同被耀眼光芒照耀,仰头感激微笑。临走不忘丢给童磨杀人眼神,后者回以甜蜜笑容。

 

“那么三位先下单,有什么事随时叫我就好!唔姆,今天算是和猗窝座君久别重逢,略表寸心,就送三位一份挂面吧!”

 

“多谢,杏寿郎,”猗窝座感动道,“过去一个月工作太忙,确实没空去道馆。这周一定和你切磋!”

 

一旁童磨无精打采:“猗窝座阁下,就凭我们老板布置工作,你这话相当于‘下次一定’。”

 

炼狱杏寿郎爆发出巨大的尴尬笑声。他余光瞥到继国严胜。后者不愿参与同事的爱恨纠葛,一直安静低头研究菜单。炼狱杏寿郎若有所思,临走前多看了他两眼。

 

继国严胜提议选四宫格,番茄和药疗底,两格清水。

 

猗窝座赞成:“这样省很多钱。”

 

“啊?难道不是无惨大人请客?”童磨天真发言,随即看到对面四只眼睛里写着明晃晃的“你做梦”。

 

点完单,三人去配调料。调料台旁有一服务员,童磨眼珠一转将小碗塞给那人,央他调经典口味。

 

白发男子脸带刀疤,面色不善。他从童磨手里扯过碗,翻江倒海般往小碗里舀调料。童磨眼珠随他动作上下运动,惊叫出声:“哎——小哥,我不要香菜!”

 

“你倒是给老子早说啊。”男人凶恶皱眉,再次翻江倒海制作没有香菜的经典款。调好后将两碗调料塞到童磨手里,童磨喜滋滋道谢。

 

一旁继国严胜慢吞吞调料,猗窝座见他深思熟虑、手法精准如配置化学药剂,似乎连放入多少块蒜都经过计算。唯有倒醋时动作狂野,猗窝座吓了一跳:“怎么放那么多醋?”

 

“醋…是杀菌的,”一把手神情认真,“你…也可以…放一些。”

 

猗窝座无奈耸肩,给自己舀了一大勺鲜红辣椒圈。

 

菜上得很快,吃过一轮肉以后,猗窝座叫来捞面。炼狱杏寿郎随即带来一红发男孩,拍着他肩介绍道:“唔姆,这是灶门少年!诸位别看他年纪尚小,实际上他已是我店能独当一面的拉面师傅了!”

 

灶门炭治郎捧着装面条不锈钢盘,询问三人吃细面或宽面。童磨答细面。少年遂后退一步拉开架势,两臂展开将面条拉长。

 

只见面条在他两手间穿梭,动作如行云流水,手中挂面如涓涓溪流生生流转,逐渐绵长而不断。他微微侧身,耳旁花札耳饰飞起。猗窝座和继国严胜看得目不转睛,童磨轻轻鼓掌。周围有女生轻声赞叹,许多人举起手机拍摄。灶门家的长男微微红了脸。

 

灶门炭治郎上前一步,把面条放进锅里:“这个煮两到三分钟就可以吃了,请慢用!”

 

“真是好身手,少年,”猗窝座称赞,“难道也是随杏寿郎练过的?”

 

“谢谢先生,您过奖了!”灶门炭治郎拉下口罩,露出标准托马斯小火车式笑容,“我确实随炼狱先生学过一点防身功夫,不过皮毛而已。只可惜今天富冈先生不在岗,下次您再来可以请他给您拉面,他的拉面功夫才叫绝呢!”

 

猗窝座兴味盎然,答应下次再来观赏。谈话间三分钟已过去,继国严胜掐着表,站起来捞面条。

 

“您坐下,让我来就好。”一只手从继国严胜背后伸过来,手法娴熟地替他捞起挂面。前者不经意回头,随即瞪大双眼,如泥塑木雕般定在原地。那人先将大半面条捞进继国严胜碗里,再把剩余一点倒在公用碗。

 

“唔姆,怎么样?”炼狱杏寿郎抱臂站在一旁,露出灿烂耀眼笑容,“方才我就想,怎么长得如此相似!继国先生,实在是再巧也没有,你家弟弟今晚也当班!”

 

继国严胜僵着脸,看着一旁站的笔直、冲他露出乖巧微笑的继国缘一,欲哭无泪。

 

炼狱杏寿郎终于读出空气,探询望向猗窝座。猗窝座手语唇语并用:他俩关系不好,正在冷战。

 

“唔姆,两兄弟要和睦相处!”英俊猫头鹰丝毫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朗声大笑,“今天就趁这个机会,好好聊聊吧!”

 

继国严胜用力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溺死在面条里。

 

童磨肩膀剧烈耸动。猗窝座往嘴里塞虾滑,以免笑出声来。

 

“兄长不要躲开。”继国缘一忧心忡忡望着自家哥哥,如同母亲望着挑食的孩子。他转头向炼狱道:“炼狱先生先去忙吧,我负责这一桌好了。”

 

“唔姆!拜托你了!”

 

继国严胜咀嚼的动作猛然顿住,差点咬断舌头。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对于他可谓是一场噩梦。

 

继国严胜站起来捞汤渣,继国缘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捞完了。

 

继国严胜说海底捞的西瓜比较甜,继国缘一端了层层叠叠满满当当两大盘过来,想必是小料台上所有的西瓜存货。

 

继国严胜用筷子拨锅里的大白菜,继国缘一递来固定器卡在锅上,说是可以把菜放在里面煮,不用劳烦兄长动手。

 

继国严胜谈起最近鬼舞辻公司的生意不景气,继国缘一甚至配合着在一旁擦了两滴眼泪。

 

继国严胜去洗手间,继国缘一……

 

继国家长子气得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活着捱到了结账。继国缘一拿着账单去收银台了,他哥哥长出了一口气。

 

童磨看了一场同事的家庭伦理连续剧,心满意足地瘫在卡座上休息。此时胡蝶忍刚好路过,童磨弹簧般跳起招手:“小忍!小忍!”

 

胡蝶忍发现瘟神居然还没送走,忍气吞声上前:“请问有什么事?”

 

“哎呀小忍,我发现其他桌的客人都有热毛巾,为什么我们没有呢?”

 

“……”胡蝶忍笑容凝固。这确实是她的失职,看到童磨气昏了头,竟连送毛巾都忘记。不能失去起码的职业道德,这意味着要向下三滥道歉——娇小女子咬着嘴唇,内心陷入天人交战。

 

幸好解围之神来得及时,炼狱杏寿郎喜气洋洋地走过来,身后跟着继国缘一。

 

听罢童磨控诉,炎柱爽快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确实是我们的失职!唔姆,要不这样,几位请接受海底捞的礼物,略表我们的真诚的歉意!”

 

继国缘一将一红色纸袋递上。炼狱杏寿郎为三人翻看:“唔姆,有一些小零食,还有两包火锅底料,正是番茄和药疗锅底,希望几位能喜欢!在家也可以烹制,请把海底捞的味道带回家吧!”

 

“谢谢你杏寿郎,是我同僚无礼,”猗窝座接过,“这周希望能在道馆见到你!”

 

“唔姆,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三人走到门口,前台女孩正在交班,冲他们兴奋挥手:“你们好呀!这么快就吃完了!常来玩呀!”

 

交班的店员闻言恶狠狠瞪向童磨三人,金蓝异色瞳中宛如发射冰冷刀刃。童磨笑容凝固,大惑不解。

 

这时继国缘一从店中追出,大声喊:“兄长——等等我!”

 

继国严胜全身僵硬地转过身,视死如归地看着自家弟弟小跑过来。

 

猗窝座见状说声失陪,拽着童磨衣袖往反方向走。

 

走出几步,童磨挣扎:“猗窝座阁下,为什么要走?你不想听他们讲话吗?”

 

“操,闭嘴,”猗窝座推搡他继续走,“难道明天你想被他俩暗杀?”

 

这边厢继国缘一深情款款望着他哥哥:“兄长,你好久没回家住了,你等我一会,我很快就…”

 

“不……我住公司……”

 

“我很快就下班,等会还能打包一点东西带回家吃。”

 

“你…你有没有……听我讲话……”继国严胜气结,说话愈发结结巴巴,“我今天…不回家住……”

 

“不过兄长,鬼舞辻无惨今晚恐怕回不了公司。刚才接到内线,她在主公地盘收黑货,我司已派人过去,我也是刚刚回来,”继国缘一微笑,语气诚恳,“现在富冈先生他们还在收拾场地,可能今晚就有人要找上鬼舞辻公司了。”

 

“你……”鬼舞辻公司一把手瞠目结舌,面部扭曲如同吃下十斤柠檬。

 

“我也是为了兄长的安全着想。那么兄长请等等我,我这就去交班。”

 

继国严胜在门口小凳坐下,捂着脸精疲力竭地叹气。

 

甘露寺蜜璃递他一杯温开水,鼓励道:“继国先生,不要气馁!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他,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无惨的公司倒闭了没关系,您大可以来产屋敷集团做事!我们工资待遇不差的!”

 

继国严胜呛到水,弯下腰猛咳嗽。

 

正好继国缘一走出来,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塑料袋,见状轻拍兄长后背:“没事的,兄长,振作起来。还有我在呢!”

 

继国严胜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捂着肚子干呕起来。

 


【太陀】君の脈で踊りたかった

“我想在你的脉搏中跳舞。”

 
太宰治最近变得不爱说话了。

这很奇怪,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尽管过去他习惯以沉默对待朝夕相处者的喋喋不休——当然这与他唠叨的内容大半毫无意义脱不开关系,例如神经质地嚷嚷着殉情之类的话语——如今太宰治真的安静下来,陀思妥倒是不习惯了。

于是他开始观察太宰治。他是因为不高兴才选择沉默吗?似乎并不是,因为最近太宰治总是笑着的。太宰治笑得像个孩子的样子他见过,自杀未遂时苍白勉强的笑容他见过,眼里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笑得阴恻恻的样子他也见过不少次。而这会儿太宰治的笑容几乎称得上温柔,眼里也透出些安静的光。

所以他恐怕不是不开心,而是在想什么事。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太宰治把自己关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即使天色暗了也不开灯。这一点让陀思妥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太宰治思考的时候更喜欢独处。他从房间里出来时多半是深夜。那正是陀思妥工作的时间,这时太宰治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

有时候陀思妥会停下手头上的事对太宰治说话。他说太宰君,你这样闭门不出可不好,恐怕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吧,然后说几件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宰治认认真真地听,也不答话。

陀思妥耶夫斯基起身倒不知道第几杯的咖啡时也给太宰治满上一杯。后者直到起身走回他的小房间里,也没有动那杯咖啡。天亮时陀思妥端起那杯满满的咖啡想将它倒掉,犹豫了半晌,最终没有这么做。

晨光从窗帘缝隙中爬进来,他坐在双人椅上出神。陀思妥依稀记得这把双人椅是太宰治买回来的,椅子的质量堪忧,两个人都坐上去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陀思妥拒绝和太宰治一起坐在这把椅子上,以此无声抗议。太宰治死皮赖脸笑着黏上来:“我也没办法哦,工资不比以前了。不过,就是想和费佳坐一把椅子嘛。”

此时双人椅的另一端空空荡荡。陀思妥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皱起眉。凉透的苦咖啡还是不太好喝啊。

 

某个黄昏陀思妥好说歹说拉着太宰治出门透透气。两人走过玉川河,落日的余晖投在河面上,金光粼粼得晃眼。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有人叫着“费佳”。陀思妥没有放慢脚步地向前走。

“费佳!”尼古莱·果戈里追上来,“该回国了吧,老大那边在找。”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过头看太宰治,后者的脸上依然挂着安静的笑容,像是没有听到果戈里的话。

“逢魔之时吗……”背后的人叹了口气。

“你又在对照片说话了,费佳。”

——那是凝固在镜框里、静止在时间长河中的,永恒不变的笑容。

陀思妥恍惚地想,太宰治似乎,不,是确确实实,已经不能够开口说话,不能够在咖啡凉透之前喝完它,已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一阵晚风掠过,河面泛起波澜。斜阳的光追逐着流水,无声逝去。陀思妥耶夫斯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尽数吐出多日以来心中淤积的块垒,看着它们溶解在风声中。

风掀起披风的一角,陀思妥仰头眺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他想,以后的日子里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比如习惯一个人坐那把劣质的双人椅,比如在第二杯咖啡冷掉之前喝完它,比如替太宰治看到这世界上他会关心的事,然后讲给他听。即使他没法马上得到回应,但他们一定有再会的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此坚信。

——那么,我来替你活下去吧。

 

 

“……它似乎已经停下了。那么请好好休息吧。”
 
“但是放心吧,我不会停下脚步的。”

 

*“逢魔之时”指黄昏前一段时刻,日本人认为这段时间会有鬼怪魂灵出没

*太宰治的“昏暗的小房间”指骨灰盒

【陀太陀】而我们歌颂死去的夏天

送给超绝可爱的 @易寒 老师的学pa!是毕业季的小故事x

夏が終わることもこの胸は,
心中一直认为,
気のせいだって思っていた,
夏天的结束只是错觉罢了。

 
我在天台上找到太宰治的时候,他正坐在栏杆上晃荡腿,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歌。我说太宰君,真有你的,原来体育课就是从教学楼天台转移到体育馆天台继续逃课啊。

 
太宰治回过头看我,笑得坦荡荡:“来坐坐吗费佳?”我挤出一个心平气和的笑:“我不。”大夏天的中午十二点,坐在天台上接受阳光的洗礼,这哪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毒辣的正午阳光炙烤着地面,粗糙的水泥地板仿佛变成一层层翻涌的浪头,我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晕眩。我眯着眼谨慎地绕开天台上堆积的建筑材料,准备下楼。身后传来太宰治的声音:“可是能坐在这里的机会也不多了。”

 
我站在楼梯口回头看,太宰治穿着黑色校服、双手背在脑后的身影仿佛融进夏季蓝得澄澈的天空。他刚才是在伤感吗?刺眼的日光洒下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凭我对太宰治的了解——突然正经的语调,而后佯装无事的动作,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毕竟夏天已经到了。

 

 

 

 
傍晚太宰治和我去校道散步。不,准确说来是“太宰治硬要我陪他去散步”才对。我本来打算去图书馆,只是拗不过他死缠烂打的,说什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和太宰治走在行道树的树荫下,仍未散去的暑气在柏油路面上蒸腾。我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向天空。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粉橘色,给校园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身心的时刻。

 

经过操场的时候太宰治嚷嚷着走累了,拉我在操场外的单杠上坐。远远地,可以眺望到操场,喧哗声远远地传过来。田径队和足球队在训练,初中部学生在准备长跑考试,学生会在布置运动会场地,一如既往的热闹。

 

太宰治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两罐可乐,拧开一罐递给我。我皱眉,心情复杂地和手里的红色饮料罐面面相觑:我对碳酸饮料没什么好感,然而现在正感觉热,这可乐还是冰的。太宰治像是猜出我的心思,用哄小孩般的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口吻说:“试一口嘛费佳,清凉解暑的。”

 

我信你个鬼。带着这样恶劣的心绪,我认命般地低下头,就着易拉罐口啜了一小口。涌入喉咙的二氧化碳气体使我呛了一下,但清凉的刺激感随后涌入口腔。太宰治轻声笑了笑,向我举起可乐罐:“喏,干杯。”

 

于是不明原因地碰杯。两个易拉罐碰在一起,撞出金属的钝声,可乐微微晃荡着溢出。太宰治突然握住我的手。我反应了几秒,然后轻轻回握住。

 

可乐“哧”地冒出气泡的声音。太宰治的体温。太宰治手指微微鼓动的脉搏。远处操场的喧哗声。黄昏低飞的蜻蜓。带着暑热的晚风。暖色调的天空。葱茏草木的清香。夏天。愈演愈烈的夏天。蓬勃生长的夏天。

 

 

 
毕业典礼是一场冗长的灾难。

小礼堂里塞满了毕业生和扛着摄像机的家长,人语喧腾吵闹,混乱成一锅粥。舞台上方挂着“2019届毕业典礼”的横幅,或许是因为准备得匆忙,横幅挂得歪了三十度,看上去多少有些不伦不类。要表演节目的班级代表在舞台一角最后彩排,麦克风时不时失灵,发出刺耳的嗡嗡响声。太宰治也被班上的文娱委员拉去参加节目了。我看到他站在舞台角落心不在焉地向后排张望,和我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他远远地朝我笑。

我缩在后排抱着书看,然而强行创造的安静空间并不稳定,隔几分钟就有人问座位安排,或者要求暂时起身让人去靠里的位置。

毕业典礼的过程乏善可陈。到我班级的节目时我放下书稍微看了看,太宰治拿着话筒难得正经地参加合唱。舞台上的人影和记忆重叠,那人将手枕在脑后,含含糊糊地唱着走调的歌。他说,费佳,过来陪我坐坐啊。费佳,我们能坐在这里的机会也不多了。

确实不太多了,那时我就该知道的。只不过没想到会那么快。

 

走出礼堂的时候我被阳光晃了眼。在暗处待久了,花了一段时间眼睛才能适应光。阳光依然灼灼地炙烤大地,行道树上依然响起聒噪的蝉鸣。蝉是夏天的亡灵,依着最后一口气嘶哑地挣扎地鸣叫。蝉声在我身体中心扩大再扩大,将其他声音全都淹没。这喧嚣的献给夏天的挽歌。

 
路过的人在抱怨天气太热,他们说:“这讨人厌的夏天。”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夏天分明已在这一刻死去了。

 

 

后记

作为今年的毕业生果然还是想写写毕业的事(你。

昨天班里的纪念册寄到了。毕业了还是有很多感慨很多意难平……并且很舍不得。抱着这样的心情写下了这篇。

班主任在纪念册上写了一句话: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感谢这个夏天,感谢相遇。

【陀太陀】漂洋过海

—给组织交作业,前几棒请戳“百乐门七夕特别活动”tag

—全文6.5k+,请合理安排阅读时间

 

00.

从黏黏糊糊的梦境中抽身而出,我睁开眼。视野逐渐清晰。视线游移到右侧,霎时光线从舷窗内刺进来。眼睛下意识地闭上,躲避阳光的猛烈侵害。

 

缓和了约半分钟,我再次睁开眼。正前方的屏幕上浮动着飞行参数: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离地高度一万两千米,机外温度负35摄氏度……距离降落至目的地札幌还有2小时23分钟。

 

机舱内的空调温度有点低。尽管裹着空乘人员发的毯子,我还是打了个喷嚏。我尽可能地把毯子拉高,蜷起膝盖取暖。然而动作幅度稍大,膝盖顶到小桌板,摆放于其上的东西被碰落——不过还好,我及时接住了它。将那方黑色匣子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我告诫自己不可马虎,要好好保护它。

 

面前屏幕跳转到三维的飞机航线图。我看着图中的飞机从莫斯科起飞,跨过亚洲大陆,跨过此刻下方一万两千米处的太平洋,飞往北海道。直到这一刻,我对于自己身处于此地、即将前往太宰君所在之地这件事,才隐隐约约摸到一丝真实感。嘲笑自己钝感的同时,我亦深以为然:十年的距离要在几小时的飞行内跨越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至少我终究是漂洋过海,来将经年沉积的债一笔勾销。

 

 

《漂洋过海》

 

 

01.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展信好。

 

    这些日子,空虚、百无聊赖像多年前一样,再次俘获了我。我不想对您的状态妄加猜测,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没有一个能陪您下国际象棋的人,生活总欠缺了些什么吧。

 

    以前的您不会有这种感受,我自然也不会。以前您和我都很忙碌——绞尽脑汁想要打垮对方、筋疲力竭地朝目标狂奔的那种忙碌。哈哈,现在就算想要忙碌也几乎不可能了。

 

    每一天我将自己的时间平均分,五分之一的时间用于睡眠,五分之二的时间用于自杀,剩下的五分之二用于思考。在空白的时间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想那场战役的由头。那几乎是必然的,您明白,天人五衰伸出的手只不过是这一场盛大的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历史,归结于世界——并非是这世界上的某某想要消灭异能力,而是异能力者必将被世界抹杀。我一向保有这样的历史观:历史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人们口耳相传的所谓“改变历史的人”,不过是庞然河流驱动的先驱者,不过是由历史的意志所支配的“代言人”。

 

    世界让我们消失。世界为何要让我们消失?现世已经崇尚平凡、要求平凡到容不下英雄的地步了吗?问题总是一环扣一环,思考总是像在莫比乌斯环上前进一般,一次一次绕回原点。这么做是否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明白。但无论是否有意义,如果不去思考,不去替异能者这个整体思索类似于“意义”和“终点”这样的问题,个体生命的意义也难以看到。我是不是该结束一切呢?

 

    最后,是一件或许无关紧要的事。最近我可能要去北海道的某个疗养院内居住一段时间。在给您写这封信的过程中,我数次停下笔,思考某些本该很简单的词该如何拼写。大脑内的神经像断掉了一般。就连查字典这件事都让我感觉费劲,因为很多字看上去很陌生。是多余的空闲时间钝化了大脑,还是多余的思考让大脑已经超负荷?您能回答吗?

 

    随信附上疗养院地址。

 

                                                                                  太宰治

                                                                                XX年6月20日,于横滨                        

                                                                    

 

 

 

 

02.

认识太宰治的时候,他十岁,我十二岁。那时候我们在世界上某个肮脏的小角落生存——是“生存”而非“生活”。太宰治从怪孩子长成十四岁的古怪少年,跟着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去了日本。后来我回到故国,加入天人五衰。再后来我去往横滨,和港口黑手党谈生意。

 

长桌的另一头坐着森鸥外,他的背后站着太宰治。我和太宰治用余光彼此打量。尽管这么说似乎显得不负责任且毫无意义,我也只能尽量准确地说出我的印象。太宰治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他从头到脚一身黑色带来的影响,他身上的气息比十四岁时更加阴沉。

 

“……这位是太宰君,我的得力部下。”森鸥外不动声色地笑,侧头看太宰治,后者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费奥多尔先生。”我颔首行礼,低头的瞬间感觉到长桌对面一道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黑手党首领可能记得我,他来过孤儿院——尽管那个时候我刻意避开了和他会面。一面想,我一面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离开交易地点后,我回到组织安排的住处。按计划,明天我应该离开横滨。这本来就是一次稀松平常的情报交易,只是对方过于多疑,要求要天人五衰的成员出面。当然,如果不是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我也不会来横滨做这笔交易。

 

尽管我不想承认——这八分把握中到底还是有几分来自于港口黑手党首领背后站着的那个人。

 

第二天早上我拉开住处的门,看到门前的地板上躺着一束花。我微笑。进屋戴上蚕丝手套后我捡起那束花——是一束白玫瑰,小心翼翼地拨开花瓣。不出预料地,花心深处躺着几枚银色的针。银针极细极小,如果不是用心去找,大概会轻易地将它们与花瓣上的露珠看成同类。

 

假如我没有戴着手套而是直接触碰的话,恐怕现在我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已经呼吸困难,昏死在地上了。

 

我将玫瑰花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花瓣层层叠叠,如白纸裁出的一般繁复精致。洁白花瓣上沾着大颗大颗的露水,看来送花人将新鲜的花朵采撷而来,而且刚离开不久。这就可以解释十分钟前门口细微的响动了,我忍俊不禁。再细看,我发现玫瑰枝干上的刺被精心地全部修剪干净了。

 

尼古莱·果戈里从屋内探出头:“陀思君,这里不是我们组织安排的秘密据点吗?”

我耸肩:“对于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吧。”小丑先生歪着头思索了几秒,似乎对我提及的那人的身份有所领悟,接着打趣我:“那真是浪漫呢。”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在玫瑰花里放有毒的针,又将玫瑰刺全都剪掉。看似矛盾的不可理喻的做法,却蕴含着太宰治想传递给我的信息。我懂他。他知道我的目的,我未来要做的事,我将带给这座城市、这个世界的是什么;他也深知我们注定要站在棋盘的两端赌上一切对弈。说得直接一点,太宰治是希望将我除掉的。但他仍旧抱着近乎保护的心情,将锐利的玫瑰刺尽数剪去。

 

绵里藏针的、矛盾的温柔,这是六年前我和太宰治一起度过的某段日子的遗骸。时至今日,它仍旧沉积在我们之中。

 

玫瑰花是娇贵的生物。我回到俄罗斯的第三天,花朵就有了枯萎的趋势。等到它尽数凋谢,我将干枯的白色花瓣采下,夹进书页里。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恒久,但是死去的日子该有一座纪念碑。带着这样的心情,最终我把玫瑰花瓣收在一只黑色匣子里。这只匣子也被我用来装太宰治寄来的信。从横滨回来以后我和太宰治偶尔通信,他写给我的一共五封信,和玫瑰花瓣一起长长久久地锁进匣子。

 

 

 

03.

夜晚沉沉的天色在车窗内一晃而过。我抬头向外望,行道树过长的枝桠撞上车窗,发出沉闷的声响。车速似乎过快了。这也不能怪司机——深夜在深山老林里驾驶公交车,车上的人算上他和我一共不超过五个。这种情况任谁都想要快点到达目的地、快点离开吧。

 

坐了很久的飞机,有些疲乏。我靠在座位上休憩,低头看右手心里捏得有些皱的纸条。车厢摇摇晃晃,纸条上的字在眼前跳舞。不过没关系,因为那些字无论是内容还是它们的样子,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北海道札幌円山XX疗养院,搭乘机场巴士至A站后转乘山鼻线至N站下车,步行约10分钟。虽然似乎比往日的字体更稚拙,更像是一笔一划认真写出(或许他需要查字典),但无疑出自太宰治之手。

 

车停下来。我抬起头,才发现空荡荡的车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乘客,我要去的那一站已经到了。坐太久的身体有些僵硬,我动作稍显迟缓地挪下车。下一秒,踏板带着司机的不耐烦,逃也似的收起。公交车拖着笨重的车体吭吭哧哧地开始调头,车身发出金属碰撞的钝声,让人不禁担忧这辆车会不会在这里散架。车头灯散发的光芒在黑暗中划过一百八十度,照亮了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下雪了,这情况可不妙。我裹紧了披风,但凛冽的冷空气依旧不依不饶地钻进来,雪花在我肩头融化。

 

我目送着公交车克服千辛万苦完成了艰难的调头。司机瞥了我一眼——几分畏惧,几分同情,几分看热闹的眼神。嗨,你就在这荒山野岭和精神病人待着吧,我可走了!公交车扬长而去。

 

现在我得找到去疗养院的路。深吸一口气,我将大脑调整到运作状态。大雪将整座山变成清一色的银白。假如我今晚没能找到疗养院,这片银白恐怕将会成为我的坟墓。我被这个想法逗笑,同时迈开步伐,向山岭深处走去。

 

 

04.

咚、咚、咚。

 

似乎有敲门声。我停下针线活,仔细聆听,然而一无所获。或许是风声吧,今晚的风刮得真猛啊,外头还下着大雪。话说回来,这样的天气也不太可能有什么人来。下了雪,山上的夜路可难走哩。所以护士长也说我今晚可以不用守夜,先回宿舍休息。出于一份不知为何而生的固执,我坚持留下来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度响起了。我急忙从靠近火炉的摇椅上站起,走到门前拉开锁,把门打开一半,外面果然站着一个人。“请问你是……”等我看清门外人的样子时,惊吓使我将后半句硬生生咽下。

 

门外站着一个青年。他的脸冻得青紫,全身裹在一件黑色披风中。似乎是在雪中走了很久,那件披风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淋得湿漉漉的。青年像个幽灵一般安静地杆在门口,黑发上都落了雪,我毫不怀疑假如我没有听见、没有开门,他会站在这儿一整夜,冻成一座雕塑。

 

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山岭,雪夜,突然出现的幽灵……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鬼怪奇谈在脑海中浮现。我不敢去看门外,打了一个寒噤,却不是因为冷。

 

“请问……”幽灵开口说话了,声音细若游丝,“这里是XX疗养院吗?”

 

我如梦方醒:“是的,您是……?”“我是来拜访朋友的。”他的一只手从披风里伸出来扶住门,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我赶紧将门开得更大些:“请进来吧。”

 

青年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我赶紧关上门,避免冷空气侵入好不容易有些许暖意的门卫室。我把一把椅子拉到火炉边。他安静地坐下,将湿透的披风脱下来放在膝盖上。我偏头看着这个神秘人,看他抱着毛绒绒的披风,身子向炉火的方向前倾。青年的脸藏在火光的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凭着直觉,此时此刻他似乎并不放松。这让我无法理解。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开口说话。“这位先生……”安静的室内只有炉火噼噼啪啪地轻响,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您为什么要今晚找到这里来?要知道,大雪天在山里走很危险。更别提在晚上。”

 

青年只是微微抬头,没有看向我的方向。借着昏暗的火光,我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像振翅的黑蝴蝶。他开口,呵出一口白气:“因为我害怕来不及。”

 

“……这样。”我没来由的不知所措,“您放心,不会来不及的。”看来他要来拜访的人情况不太好啊。

 

青年无声地笑笑:“先生,过些时候您可以帮我去找医护人员登记吗?”“当然可以,您要找的是哪位?”他不明原因地沉默了几秒,然后下定决心一般地说:“太宰治。他叫太宰治。”

 

太宰治?我在脑海里竭力搜索这个名字。印象中是有那么一个人,但我敢肯定不是病势垂危到“来不及”的那一类病人——否则我对他的印象也不会如此淡薄。

 

我带些困惑地望他一眼,发现青年垂着头,似乎没有交谈的意思。再细看,我发现他放在腿上的双手中捧着一个黑色的、与他手掌一般大小的匣子。青年盯着匣子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出神。许久,他伸出手想打开匣子。不知是不是冻僵的手还没暖和过来,他手指的动作有些迟缓,解开匣扣的动作重复了四五次才成功。

 

至于匣子内放了什么东西,亲爱的读者们,请原谅我无法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当时的我隐隐约约察觉到青年其实能感受到我在看他,但他并没有做出干涉或是回避的举动。或许这是他表示尊重的方式。当我猜想这个匣子(不如说是匣内的东西)对那人来至关重要后,我认为出于尊重,我不应该继续窥探。毕竟人都有一片类似于心灵自留地的地方,不是吗?

 

不过,虽然我无心关注匣子内的东西,青年接下来的举动还是让我不自觉地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青年从披风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他在匣子内挑拣出什么东西,再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可见他挑出的东西有多小!),放在布袋里。青年重复着挑出、放入的动作,仿佛他所挑出的是一颗颗宝石般,机械式的动作居然带着沉甸甸的耐心和珍重。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将匣子和布袋打开又关上了无数次。而我不想也不忍观察整个过程。

 

要问是什么让我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不忍心的、近乎同情的情感,大概就是那人的眼神。火光的阴影中,青年暗沉的双眼里情绪层层叠叠:不安、急迫、疲惫;还有,希望。

 

 

 

 

05.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请您千万来一趟。

正常人的生活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敢肯定,我听到了终结的声音。在那之前,我想见您一面。

                                                        

                                                                                                 太宰治

                                                                                                 XX年秋,于札幌

 

我将信纸折三折,装进原本的信封里。然后按照顺序,将它放在匣子的最底层。

 

在狭小的门卫室里,时间与时间在匣子里的一封封信内重叠,模糊了边界。我闭着眼回想。十年前,我和太宰治见过一面。六年前,全世界的异能组织战争爆发,如今有历史学者称其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九成的异能者在那场战役中死亡,我和太宰治幸运地又不幸地,各自成为百分之十中的一份子。三年半前,太宰治在莫比乌斯环式的思考中消耗了自己,住进了我现在所在的这座疗养院。

 

时间的韧性实在强大。过去的十年在我眼中走马灯似的飞快晃过,而从两个月前——我收到太宰治的信的那一刻到现在,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我少有地失了自信:事到如今我已经漂洋过海来到此处,和太宰治的距离只剩下几层楼;但是十年的距离,我和他又该如何去跨越呢。

 

漫长的思索耗去了夜间大部分的时间。当天光透过窗爬进这间房时,我抬起头。天亮了。

 

太宰君,我在心里说,希望还来得及。

 

 

 

 

06.

“……307室的病人,按照他的情况,原则上来说是可以随时探视的。”值班护士在登记表上刷刷写了几笔,抬头透过黑框眼镜上上下下地扫了我几眼,“那么,费奥多尔先生,我现在带您过去可以吗?”

 

我说好的,麻烦您了。

 

很多年来,我确实想象过不少次,与太宰治重逢的场景会是怎样的。当这一天真正来到而且来得那么容易时,反而大脑一片空白。

 

我跟在护士身后,走楼梯上三楼。尽管思绪混沌不堪,我依然下意识地观察着这座疗养院的情况。根据我昨晚所见,整座疗养院一共有三栋楼,高度都在五层左右。太宰君所在的这栋楼——也就是我昨晚走进来的这栋楼,它在正中间的位置,而且是昨晚亮灯数量最多的一栋楼。或许是类似主楼的地方,我在心中猜测。然而楼道的墙体有些地方瓷砖已经剥落,显得破旧。不知道其他几栋楼是什么情况。

 

或许所有的医院都有条长长的、给人以窒息感的走廊——这就是三楼给我的印象。这座疗养院似乎比普通的医院更加安静,很少见到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307室在走廊接近尽头的地方。护士拉开门。这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被紧张感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房间里摆着两张床,现在只有靠窗的一张上面有人。清晨的阳光是慷慨的,不因为这个地点的特殊性而吝啬它的灿烂。太宰治的眼睛被阳光映出琥珀的颜色,我微微心惊,发现他右眼的绷带已经拆了下来。他坐在床上,半个身子被被单覆盖。听到开门声,太宰治停下手的动作抬头看。我发现他刚才在用彩纸折幸运星。

 

“太宰先生,早上好。”护士用缺乏语调的声音打招呼,“费奥多尔先生来了。”我的心霎时抽紧,死死盯住太宰治的脸。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扑哧”笑了出来。那真是一个无比明朗的笑容啊,我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四五岁的天真孩童会露出的那种笑。我瞬间有些恍惚。从认识太宰治以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笑。

 

太宰治的眼睛在阳光下亮亮的,他笑着,好像要说话。我近乎热切地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可是与此同时,警报声在我脑内拉响。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有什么事已经发生在他身上了。我也张开嘴,想要制止,想要结束,想要叫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太宰治,带着明亮的眼睛,笑容天真又残忍。他说:

 

“费奥多尔?那是谁?”

 

 

 

07.

 

太宰治注视着护士手里的小布袋,歪着头露出不解的神情。现在他完完全全像个孩子了——不仅是笑起来像,一举一动都和孩子相似。是不是把一切几乎全部忘掉以后,就能找回孩子似的天真呢。护士看着他的表情想。

 

护士解释道:“太宰先生,这是刚才费奥多尔先生留给您的袋子,您可以拆开看的。”太宰治像是有所领悟似的,点点头接过袋子,动作有些笨拙地解开袋子上系好的绳。

 

太宰治将布袋里的东西尽数倾倒出来,护士来不及制止。只见一大捧干枯的白色花瓣从袋子里滑落,落在疗养院蓝白相间的被单上。太宰治捡起一片,放在手掌中端详。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记得这片花瓣曾经长在十年前的一个早晨他送出的玫瑰上。二十六岁的太宰治已经不记得,那天大洋彼岸的晨光像这一天一样明媚,十六岁的太宰治把刚采下的还沾满露水的白玫瑰放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门口。玫瑰花里藏着毒也躲着温柔,那是一个十六岁少年所能给予的最辽阔的爱。那个被灰尘覆盖的、站在回忆背后的早晨——有人已不记得;相应的,也有人永远记着。


后记:
 白玫瑰花语:圣洁永恒的爱。
  

 

 

 

 

 

 
  

干啥啥不行 爬墙第一名

忘了我这个爬墙的渣男吧.jpg


【太陀】四十四次日落

-cp太陀    非常短的摸鱼
《小王子》设定有

“……四十二,四十三。”

我没有尝试叫他——即使这么做了,他恐怕也听不见。虽然一心多用对太宰治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当他在看日落的时候,情况就大相径庭了。

“——四十四。”太宰治起身想再次搬动他的椅子时,我走过去制止了他。他抬起头,像第一次发现我的存在一样惊讶地笑。他鸢色的眼睛里藏着柔软的黑洞,黑暗里糅着落日凝滞的光。他笑的时候,光溺死在黑洞边缘。

可是漂亮的眼睛也会被氧化。有一天太宰治说他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好小好小的星球。或许他更适合在人间生活吧,我这么想着,因为他眼里的黑洞已经渐渐稀释得澄清了。

太宰治走的那天我看了很多很多次日落,应该不止四十四次,到最后我都不再想计数。太宰治说人难过的时候会爱上日落,可是我分明没有在难过。真是奇怪。

荆棘冠

-cp陀太陀无差   有角色死亡
-一个联系并不大的前篇:
https://chiguashaonuyinqiongjiang.lofter.com/post/1f056ec3_1c615f744


“哪一个力量更大,爱还是绝望?”
“绝望的爱。只有核辐射才能跟绝望的爱相比。”

                            ——《耶路撒冷》

太宰治这阵子总是睡不安稳,三天两头地做些奇怪的梦。每天他活灵活现眉飞色舞地在侦探社里讲自己前一晚的梦境。中岛敦耐着性子听完,小心翼翼说太宰先生要不要去找个人解梦啊。与谢野晶子说,夏天天气燥热,可以煮点清凉败火的糖水,安神助睡眠的。太宰治笑:“没关系没关系,反正做梦也蛮有趣的不是吗——”社员们耸肩,那你随意吧。

成天窝在空调房里就差头上长俩蘑菇,黄昏暑热渐消时太宰治终于出门走走。过天桥时他仰头望望斜阳半落的天空,低头看看下班高峰期满街的汽车和行人,可能是一个礼拜没睡好觉的缘故,太宰治感觉一阵头晕,心悸。半个天空像流出黏腻刺鼻的血液,桥下车水马龙汇成黑色的空洞,他想从桥上跳下去,跳进黑洞里消失掉。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灰白的影子,影子苍白着脸向太宰治挥挥手,太宰君,好久不见。太宰治后背冒出冷汗,像跌进某个梦里。当世界在眼前渐渐清晰时他定睛一看,天桥上只有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下班的人们,影子不见了。

太宰治继续做千奇百怪的没有色彩的梦,众多梦境里有一个被他划入不在侦探社里讲出的范畴。那梦里他十岁,十二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他左手边的矮木凳上,把书摊开在膝盖上安静地看。果戈里叫他们,陀思君,太宰君。“提问!”金色长发的男孩冲他们笑,“如果你和爱人之间只能活一个——A,自杀;B,他杀;C,杀别人。你们——会怎么选呢?”

这样多没意思,太宰治碰碰陀思妥藏在披风里的瘦削的肩膀,不如我们来说说对方会怎么选。陀思妥没抬头:“这一样没意思。太宰会选A。”

太宰治笑。“你不好奇一下我会怎么猜?”

“你认为的是?”陀思妥这时方抬起头来。太宰治说:“费佳的话,会选C吧。”陀思妥不置可否地笑笑,倒是果戈里叫起来,什么呀,太宰君想法好恶毒。

另一个梦里太宰治站在一个空白的世界里,和灰白的影子打了个照面。那人的脸是一片空白,说出的话语逐渐变得空白。影子转过身走了,太宰治不知何故地焦急。他说,你等一等,可是他忘了影子的名字。他追上去,就快要握住影子的手。可是这时一片空白发生了爆炸,溅出来四处流淌,太宰治什么都看不见。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也变成空白。

太宰治从空白的梦里醒来,睁开眼看见没拉好的窗帘一角透出对面高楼的灯光。他发现自己的左手紧紧攥成拳,手心处有被硌着的触感。太宰治慢慢、慢慢地张开手掌,如他所想的,一把锈迹斑斑的美工刀安静地卧在他的掌心。那个瞬间他回溯到十余年前的时光,回到飘荡着大提琴声音的墓地。原来人死前真的会回想起一生的事情啊,太宰治想。

太宰治拿起美工刀,划开右手腕的静脉。很久以前,寄住在他梦里的灰白色影子对他说,好久不见。现在他是不是在前头等着我呢。太宰治身体里的血向外奔流,他模模糊糊地想,人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血啊,好像永远不会干涸的河流。但是费佳,再等我一下,快了。很久以前的更久以前,太宰治说,一定要选的话,费佳会选择杀掉爱人的吧。现在灰白影子把落满十余年灰尘的刀放在太宰治手里,应证了他的预言。

最后的最后太宰治看到陀思妥站在城北的墓地,捧着一本书。他向他跑去。陀思妥轻轻地念:“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我若不记念你,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所最喜乐的,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太宰治握住陀思妥的手。当空白被填进色彩时,他们不再是他们背负了十年有余的空白。他们从此离去,也永远留在此处。

深く夜を纏った目の奥に

—cp陀太陀无差。

太宰治说,这座城市里最浪漫的地方是城北那座穷人的墓地。喝早晨第一杯苦咖啡的时候我突然回忆起这句话。但直到冈察洛夫走出房间,我才想起那已经是太宰治十岁时说的。

太宰治十岁而我十二岁的时候住在某座温暖潮湿肮脏病菌滋生的小城市的某个卫生情况更加糟糕的孤儿院里。他是个残忍的小孩,在我看来残忍得简直无趣。荒草没过我和他膝部的后院里,太宰治用石块压断蝴蝶的翅膀和虫子的足,也用石块把自己的手腕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所以七八年前我听说太宰治用一柄锋利的小刀贯穿了领养他的那个男人的胸口然后无影无踪时,并没有太惊讶。

某个空气污浊的黄昏,太宰治说要带我从孤儿院里出去。我想了想,把院长的那把大提琴塞进琴盒背在背上,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太宰治好像有点不高兴,他说费佳你背着那么大一把琴,该怎么翻墙啊。不过他又说,带着大提琴也好。

我踩着他的肩翻过孤儿院的高墙,听见太宰治“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好像也弄伤过自己的肩膀。等我和他都站在墙的另一侧,太宰治报复似的用力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皱起眉头,他也皱眉:“费佳你怎么这么瘦啊,全都是骨头,硌得我手都疼。”我低下头,看到街道上斜阳把太宰治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我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从城市的南部的角落向最北边走,横穿过这个狭小的世界。我听见路边有人窃窃私语,是那两个怪胎。太宰治没有温度的右手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他也听见了那些话。我还知道他的左手握着一把刀身生了锈的美工刀。他是个疯子。

城北的墓地坐落在一座贫瘠的小山上。山脚下是贫民窟,住在里面的很多人在这个将要过去的春天里得了某种传染病,他们在阴暗狭窄鼠类横行的小木屋里病怏怏,等着一个个被埋进山上的坟。太宰治说,这片坟墓是这座城市里最浪漫的地方。他说,他在更小的时候读过一句诗,“埋葬着希望的坟墓”。那是他最喜欢的诗句。因为啊,太宰治说,死亡是很浪漫的事,费佳。我只是不置可否地笑。对我来说那只是他们的罚降临的时间到了。

请为我拉一曲吧。太宰治拉开琴盒,破旧的、走音得厉害的大提琴安静地卧在黑色的盒中。我握住琴弓,倚在一座墓碑上。《如歌的行板》。

太宰治坐在我脚边,低着头拨弄一簇野花。我知道他并不那么喜欢柴可夫斯基而更喜欢舒曼。一曲终了时我用余光瞥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太宰治说:“费佳,我要走了。”

我说,嗯,我知道。太宰治神经质地“嘿嘿”笑了。

是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费佳。

半个月前我在孤儿院里见过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别的孩子说那男人是个医生。他的穿着似乎想向别人证明这一点,可是我嗅出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看到他眸子深处蠢蠢欲动的席卷的黑暗。他们说,男人要把太宰治带走,带去他生活的遥远东方国度。

“太宰。”我握住太宰治的左手,隔着他身体里奔流的血触碰到了金属冷硬的质感,“平时别用这把刀。锈了。”

太宰治注视着我和他交叠的手,安静了很久。然后他抬起手揽住了我的肩膀。一只秃鹫掠过我们头顶的黄昏的天空,栖在我倚着的墓碑上。死神温柔地从人间路过了,我想。松开我的时候太宰治声音压得很低,费佳,你又硌疼我了。你太瘦了,费佳。他的影子瘦瘦长长,拖在地面上轻轻摇晃。

后来太宰治走了,我不能也不想去想象他后来过的生活。后来的后来我也离开了那座孤儿院,到世界上另一片泥沼里生活。

只不过,即使回忆已经错杂成如今模样,至少对我来说——想起某些遥远的故事再将它们忘掉,只不过是喝完一两杯咖啡的时间。

—标题源《心に穴が空いた》
“深至披星戴夜的双眼深处”

不寐生死

—预警:陀太双性转

读治子小姐留下的书有时非常有趣。她偶尔会在书页空白处写些世人恐怕会称为批注的不三不四文字,内容通常是她读书时零碎的想法,有时与书本身有关,大多时候无关。陀思妥花了一番功夫辨认十五岁女孩龙飞凤舞的字,揣测那些稀奇古怪的跳脱想法,末了又兀自嘲笑自己的无趣。

治子小姐离开得突然,给陀思妥留下一柜子书。那天深夜陀思妥回到她们的家,看到满地狼藉和门上字迹依然潦草的字条。她只是挑了挑眉,跌跌撞撞地绕开地上的杂物走到里屋,为自己找了个坐的地方,冲了杯咖啡。她不在就没有手磨咖啡喝了,陀思妥轻轻地晃着白瓷咖啡杯想,抬头冲着乱七八糟的满当当又空落落的房间笑了笑。

房子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地方是书房。深夜陀思妥一边沿着书柜走一边用手一排排地抚过书脊,像抚摸爱人冰冷的光滑的手臂。治子小姐恐怕还以某种形式寄身于这里,这个她们心照不宣称为“家”的狭小世界。她存在于偌大书柜中每一本书里,在某些特殊的时间——比如午夜时分——抽身而出,对陀思妥道一声“晚安”。

陀思妥听到了。她对着治子小姐的书们弯起眼笑,轻声说,治子,晚安。